【M00】圈套 20

他站在門前。
階梯上的落葉飄過他的褲腳,他垂下視線,跟著落葉飛舞的軌跡。
他知道他得伸出手去開門,除了第一次之外,他每一次都試圖抗拒這件事。
場景重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逐漸麻木了,他將手掌貼上門把,慢慢收闔掌心,他將門把下壓,感覺到門後的阻力減輕,他往前踏一步,幾乎貼在門上。
他沒有推門。

早點完成,就能早點離開,這只是一件任務。他要回家。
他一鼓作氣用力推開門,大門像後敞開,搖搖晃晃,他站在門口,收緊掌心。

血流得滿地都是,彷彿在地面上鋪展成一片鮮紅色的地毯,大門一開,它似乎找到它尚未入侵的領地,鮮血流向門口,逐漸淹過他的腳邊。
它什麼時候變成鮮紅色?
他邁開步伐,踏著鮮血走到客廳的中央,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摩擦她依舊柔軟的臉龐,她睜開眼睛,就著倒立的姿態,輕聲說,「嘿,詹姆士。」
他在鮮血之中安穩地坐下,盤著腿,濃厚的濕意漫過下半身,他讓自己的目光與她平視,「好久不見。」
「你不能一直來,」瑪德琳輕柔地說,「不能總是坐在那裡。」
龐德凝視著她的眼睛,仍然那麼美麗,他幾乎是被蠱惑了,他靠得更近,低聲說,「我沒辦法控制。」
「我幫不了你。」她的聲音帶著虔誠的寧靜,如同每天早晨她坐在餐桌邊與他分享第一個早安吻,而不是如同現在被倒吊在客廳的天花板上,讓他坐在她的血裡凝視她。
「瑪德琳,」他傾身貼著她的唇,「我走不了,我沒辦法走。」
「但你應該走。」她眨著眼睛,「站起來,走吧,回倫敦去,回到M的身邊去。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幫你,只可能是他。」呢喃的語音漸行漸遠,龐德伸出手,可她退後的速度比他預想的更加快速,他爬起身大喊,「瑪德琳!」
「走吧,詹姆士,走吧。」她的聲音、她的臉逐漸被鮮血覆蓋,朦朧地在整個空間裡迴盪,「不要再回來。」
他腳下的地板開始崩塌,從瑪德琳正下方裂出一道口,他搖搖晃晃地站著,試圖抓住沙發扶手來維持站立,裂口的邊緣逐漸擴大,僅只是一瞬間,裂口就吞噬了他腳下的地板,失重感忽然攫住他,他正在墜洛,他看見愈來愈遠的裂口邊緣探出一張熟悉的臉,白衣袖口隨風飄盪,逐漸掩蓋了裂口。
「瑪德琳!」他大叫,瞬間睜開眼睛。

 

眼熟的天花板提醒他身在何處,他喘著氣,用手肘撐起上半身,額上的毛巾落在下腹,他吞嚥唾液,看見馬洛里摘下眼鏡,從書桌後方站起身,走近他,「醒了?」
「長官。」他沙啞地叫了一聲。
馬洛里遞給他一杯水和一顆膠囊,「把退燒藥吃了,你會舒服一點。」
龐德難得沒有抗拒,他乖順地接過水和膠囊,一口吞下,清水讓他感覺到自己的貪婪,他吞嚥更快,以滋潤乾渴的喉嚨。
馬洛里接過空著的水杯,平靜地說,「我真沒見過你這麼聽話的樣子。」
「抱歉,長官。」他說,放棄辯駁何謂不聽話,「我很抱歉。」他又說了一次。
「停止對我道歉,特工,」馬洛里嚴肅地說,在看見龐德抿緊的唇瓣時放柔語調,「這不是你最需要道歉的事。」
龐德靠著床版,仍感覺到從靈魂深處湧上來的疲憊,但那不意味著他感受不出馬洛里潛藏在語句之下的玩味。事實上,那不算是責備。以馬洛里過往對他的態度而言,這句話透出的意味比他所能想像的更加親暱。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夠幫你,只可能是他。』瑪德琳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龐德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她的意思還是出於他自己的想像,像他不能確定瑪德琳是否已經真的死亡,一切歸於前者比想像中容易,可是龐德無法不意識到如果是後者,那表示他比他所願意承認的更加信賴馬洛里。
他的長官完全沒有必要負擔他的個人情緒,馬洛里做的已經超過一個長官該做的事,遠遠超過他必須要做的事,而他仍然站在這裡,沒有扔下龐德轉身就走。
龐德的信任並非毫無根據,他早知道馬洛里是什麼樣的人,卻沒想過事到臨頭,馬洛里表現得比他所知道的更好。
龐德看著腹部上的濕毛巾,持續緊繃的戒心一下裂開了口,他揉著太陽穴,低聲要求,「長官,可以請你再給我一杯水嗎?今天晚上將會過得很漫長。」

馬洛里評估的視線從他的眼睛滑過垂落在棉被外裸露的手臂,默不作聲地走出房間,龐德趁機打量四周,他躺在馬洛里的臥房,書桌緊鄰著窗戶,筆電半闔著,螢幕的亮光映在窗戶上。
龐德忽然領悟到,在他醒來之前,馬洛里正在工作。他讓龐德睡在他的床上,無非是為了就近看顧他。
龐德有一秒慶幸自己醒了,他不想讓馬洛里在自己的房裡打地舖,他的長官很可能會因為責任心而堅持這麼做,龐德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願意欠馬洛里更多。
馬洛里帶著整個水罐和一個紅外線耳溫槍走進臥室,他替龐德倒了一杯水,然後坐在床沿,無視龐德的拒絕,替他測量體溫。
「三十六點七度C,恭喜,你已經退燒了。」馬洛里平淡地扔掉耳罩,關掉耳溫槍,他看著正在喝水的龐德,「五分鐘夠嗎?」
「當然,長官。」
馬洛里點了點頭,他拿著耳溫槍走出房間,龐德轉頭看著窗戶,電腦螢幕已經暗下,轉為螢幕保護裝置,即使筆電設有密碼的可能,龐德仍然認為馬洛里就這樣扔下開機中的電腦(同一個房間裡甚至還有個毫無觀看權限的特工),並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龐德收回視線,他的長官給他五分鐘整理思緒,他不想浪費馬洛里的好意。

馬洛里在五分鐘後走回房裡,龐德沒有戴錶,但他的長官必然準時,他是個古典的老紳士。
「你想我坐在哪裡?」他問。
「這是你的房間。」龐德說,看見馬洛里從書桌後方拉著辦公椅來到床前,距離龐德不過一公尺,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你準備好就開始吧。」馬洛里雙膝交疊,兩手相扣放在膝上,他穿的是普通的家居服,但在一瞬間,龐德彷彿看見聯合情報安全部門首長西裝筆挺地坐在辦公室裡質詢他。
這個男人是天生的上位者,與職位、與穿著,甚至與軍階無關。他太適合做一位將領,做一位領導者,他太容易讓人信任,太容易讓人追隨。

龐德又喝一杯水,在反悔的念頭盤據整個腦袋之前開口,「瑪德琳和我離開英國,我們去了瑞士。一切都和想像的一樣美好,她回學校教書。我們住在郊區,她去上課的時候,我會去運動,」龐德短暫地停了一下,像是陷入某種情境而無法自拔,馬洛里沒有催促他,只是等待。
「當她空出一段假期,我們會去海邊,或去爬山。享受渡假生活。」
龐德又喝了一口水,繼續說,「半年過去,我們以為那些事都已經離我們很遠。然後,瑪德琳開始接到恐嚇電話。」
「她會在學校和家裡接到無聲電話,有時候是經過變聲器的威脅電話。我們換了手機和住所的號碼,但沒有用。」龐德的語調平淡而毫無感情,「她開始陷入神經質狀態,那是我的錯,那是我的問題,我不該把我的問題帶給她。」
「你知道電話是誰打的嗎?」馬洛里問。
「來自公共電話,」龐德說,「但我知道是誰。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做。」
「布洛費。」馬洛里平靜地說。
「他已經在牢裡了。」龐德深吸一口氣,「他就在那裡,卻仍然什麼都能做。我想,那是個警告。我應該要離開她。」
馬洛里挑起眉,「告訴我你沒有真的這麼做。」
龐德用沉默證實了他的猜測。

「等我再次接到電話時,已經晚了。」
「龐德,」馬洛里用手覆蓋在龐德垂洛在棉被外的手腕上,篤實地握了一下,「你不需要描述細節。」
龐德眨著眼睛,看著自己被扣住的手腕,他的眼瞳有些渙散,像忽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長官,你收到我在漢堡的任務報告了吧。」龐德的聲音很輕,「那個女間諜,菲麗歐娜,就和瑪德琳一樣。」

馬洛里花了三十秒來處理龐德話裡的訊息,他忽然理解到他為什麼會接到龐德來自漢堡的電話,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許多晦暗不明的事態忽然間抖落了塵埃,自主性地串連起前因後果,在他腦海裡鋪展而開。
他有一瞬間對龐德感到抱歉,抱歉他讓龐德在病體初癒時講述不堪回首的過去,他可以制止他,等他身體好一點再問。
但是他沒有。
在龐德開口要水的一瞬間,他感覺到龐德打算要吐實,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他手下的這位特工究竟有多麼倔降,嘴又闔得多麼嚴實,他不想錯過機會,也許龐德在精神狀態回復時就會改變主意,馬洛里受夠了他必須在黑暗中摸索一切,尤其當他見識到他的特工並不是真的如他所表現得那麼剛強,許多時候,龐德都很脆弱,當他跪在馬洛里身前,他不能不意識到他的特工好幾次幾乎是處在崩潰的邊緣。
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視而不見。

龐德每一次都在邊緣時刻才前來他的住處,但這一次,卻是他親手將龐德推到崩潰的邊緣。
馬洛里收緊掌心,握了一下龐德,又陡然放手,龐德將視線移到他的臉,馬洛里深吸一口氣,他的確抱歉,但他不會道歉。
他沒有做錯,他應該這麼做。馬洛里從來只做正確的事,即使他的決定會讓人疼痛。

他唯一能夠表示的只是,他並不是完全不受影響。


14 Apr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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